第六章 中

*本节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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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蝶道：“没错，冒充温皇从苗疆到海境的就是我。”

三人在旅店大堂内刚坐下来，多年不见连一句叙旧也没有，刘海齐眉、扎着蝴蝶发卡的女生便做出了这样爆炸性的发言。

雪山银燕一脸困惑地把疑问交给俏如来全权代理了。

俏如来也被凤蝶的干脆弄得猝不及防，只好不兜圈子，苦笑：“温皇前辈是不是不想见我们？”

“你这些天跟他联系，他回复过一次吗？”

“没有……”

凤蝶看着俏如来，大眼睛里写着“这样你还不懂吗”。

俏如来苦笑：“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凤蝶表达了一丝丝同情，道：“他做事的动机，我根本不想猜。”

俏如来唯有苦笑。

凤蝶问：“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

俏如来看看银燕，“既然温皇避而不见，那我们或者先回东瀛，或是回中原找冥医先生。”

“回东瀛？”

俏如来道：“银燕有个朋友受了伤，正在东瀛休养。”

雪山银燕突然道：“不光是我的朋友，凤蝶也认识剑无极的，对吧？”

凤蝶一怔：“剑无极？”

俏如来将剑无极的情形说了，银燕在一边补充细节，凤蝶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出关于电子脑的问题都十分专业，有的俏如来也答不上来。

雪山银燕忽然想起来：“对了，凤蝶你是温皇的学生，一定也懂得不少，不然你去看看剑无极好吗？”

凤蝶迟疑一下，缓缓摇头：“我水平有限，这个情形，去了也帮不上忙。”

“可是……”

“我尽量帮你们联系温皇。”

俏如来阻止还想说什么的银燕：“那就多谢了。”

望着女生翩然远去的背影，雪山银燕喃喃道：“我觉得凤蝶对电子脑好像很有研究，可惜她不肯去看剑无极。”

俏如来沉默片刻，“刚才提到剑无极时，她的表情很奇怪。”

“啊？”

俏如来摇摇头，“希望是我想多了。”

两人在回中原还是东瀛两个选择中考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先去东瀛，看看能否在西剑流的调查方面帮上忙。

收拾行李时俏如来想起身上还带着史艳文写给鳞王的信，因为梦虬孙的出现而没派上用场，便叫银燕跟梦虬孙联络一下，告知两人准备离开海境的消息。

雪山银燕挂上通话，奇怪地：“对方不在通讯区。”

不在通讯区，就是说对方所在的地方没有网络信号。城市中理论上是不存在网络覆盖不到的地区的，当然，某些特别的信号屏蔽空间例外。

俏如来想了一会儿，也只能猜测是梦虬孙因对神签做手脚而受到了惩处，被关了禁闭之类。

说起来梦虬孙会去修改抽签设置，还多半是因为他们两个外城人对海神好奇的缘故，若是连累他因此受罚，倒真是让人心里不安。但若是为了这样就去见鳞王，纵然猜测属实，似乎也有小题大做之嫌。

俏如来正在犹豫，东瀛方面也来了消息，宫本总司说关于剑无极到东瀛之前的行踪有调查进展，希望俏如来和雪山银燕抽空能来一趟。消息中没说详情，俏如来沉吟片刻，回了一个问题，宫本很快给了答复。

俏如来看着回答，脸色更凝重了。

雪山银燕问：“大哥，师尊说了什么？”

俏如来终于道：“我问师尊，剑无极之前的行踪，是否包括苗疆。”

雪山银燕“啊”了一声，“师尊怎么说？”

俏如来没回答，而是问：

“银燕，我明天准备去王宫求见鳞王，你要一起吗？”

“嗯！大哥你去哪我就去哪。”

海境王宫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客气有礼，俏如来和雪山银燕报出来意，对方登记了他们的身份信息，请他们稍候。过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专人来领他们进入了。

专用的会客厅内，北冥封宇请两位中原客人坐下，俏如来奉上书信，北冥封宇微笑道：“到底是史君子，一派大家风范，本王已多年没收过亲笔书信了。”

史艳文信内所说无非问候之言，另外便是请托照顾两个儿子。北冥封宇看完信，先问史艳文近来可好，然后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俏如来不便开口就问龙子的事，就先说了自己正在为论文收集资料，海境城中自然人和非自然人的相处很有代表性，准备多做些研究。北冥封宇当即便允诺他使用王宫文献典藏室的权限，即使不在海境，也能通过信息网络访问文献室查询王室特藏典籍。

俏如来知道这类典籍的查询权限一般仅城市管理层才有，对本城居民都是不开放的，鳞王此举实在大方得惊人，连忙起身道了谢。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问梦虬孙的事，却听北冥封宇道：“海境跟中原一向交好，我曾跟史君子说过，我们这一辈的人为生活所囿，不能离开本城见面，但下一辈人之间，还应该多些交流才是。龙子和你们年龄相仿，又曾经在中原上过学，你们是认识的吧？”

没想到是对方先提起梦虬孙，俏如来道：“是，银燕和龙子还曾是同学。”

这句话接下来就可顺理成章地问起梦虬孙了。

却听北冥封宇话锋一转，道：“其实本王也有个儿子，跟你们也差不多大，自小骄纵成性，我也没叫他出过海境，跟你们比起来，简直就仍是个小孩子。”

俏如来只得顺着对方话意，道：“爱之深、责之切，父亲对我和银燕的要求也一向很高。”

北冥封宇微微叹息，“就是这般谈吐，他若能及你一半就好了。”回头按下通讯器，吩咐：“叫觞儿过来，见见两位贵客。”

雪山银燕忍不住问：“何不叫梦虬孙一起来。”

“昨日海神祭一结束，龙子便跑得不见人影了，你们想也知道他脾气怪，平时不爱呆在王宫，也只好随他去。”

“噢，您也不知道他在哪？我也是，联系他时显示对方不在通讯区。”

北冥封宇笑了笑：“等我见了他，叫他给你回消息。”

俏如来道：“没关系，我们也就是准备离开海境，想跟龙子打个招呼，如此请王代为转达一声好了。”

北冥封宇点头。

俏如来隐隐觉得海境王宫之中、这位鳞王身上，都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对方态度自然，几乎无迹可寻。

“还有一件事请问鳞王，苗疆还珠楼，神蛊温皇，是否也在海境？”

北冥封宇对这个问题有短暂的讶异，“神蛊温皇？”

“是，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听说他人在海境，但始终联系不上。”

北冥封宇道：“两位稍等。”按下通讯器，道：“请师相来。”

手持碧绿如意形状便携终端的欲星移与俏如来两人打了招呼，鳞王说他们在找神蛊温皇，欲星移神色如常地，在如意云头上输入关键字，看了看随之显现出来的虚拟数据屏，道：“有温皇的飞行器入境记录，但是……”顿住，含笑地看了一眼北冥封宇。

“师相但讲无妨。”

“但是乘坐飞行器的人，究竟是不是温皇，我们也不知道。温皇的飞行器持有特别入境许可，搭乘者的身份不需要额外登记。”

俏如来颇感意外，“原来温皇也是海境贵客。”

欲星移想了想，道：“贵客谈不上，只是有一点学术往来。他那样的科学家，到哪儿都吃得开，不像我们无一技在身，离了本土，寸步难行。唉，真是做人失败。”

早就听说海境的第二管理者平易近人、擅长说笑，今天见了面才知道名不虚传。俏如来隐约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一两分面熟，似在何处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欲星移问：“你们找温皇找得这么急，试过发信息给他没有？”

俏如来将连日来一直联系温皇不得回音的情形说了。

欲星移道：“是吗？这倒奇了，昨天我们还收到还珠楼的联络来着，是吧，王？”

“……”北冥封宇道，“也许是温皇的助手发来的。”

“啊，是，当然。俏如来你们也可以试着跟还珠楼里其他人联系看看。”

雪山银燕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凤蝶就在海境，温皇踪迹全无，还珠楼里难道还有别的人？

俏如来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意外之下不禁微笑：“是，我们再试试。”

欲星移又寒暄两句，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你们昨天来得巧，亲眼见到海神化身了吧？可有什么感想？”

“造化神奇，果然不是人类智慧所能尽知。” 俏如来望一眼欲星移，又道：“海境有海神护佑，实在是一城之幸。我在海境呆的这几日来，听见本地居民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回答温和得体，北冥封宇在旁微微颔首，眼中又流露出赞许神色，道：“觞儿怎么还没来？师相来时可看到他了？”

欲星移看了看两位客人，神情微微有一丝尴尬。

北冥封宇道：“怎么？”

“臣正好有件事要来告诉王……太子，失踪了。”

饶是北冥封宇气度不凡，也不禁无语了半天，最后苦笑道：“好吧，看来是这逆子无缘。”

俏如来见他们另有家务事，便和银燕告辞而出。北冥封宇道：“师相代我送送客人。”

欲星移十分客气，将两人直送出王宫门口，正是当日梦虬孙将他们送出来同样的地方。

“两位慢行，恕不远送了。”

“不敢。还要多谢师相告知神蛊温皇的线索。”

“呵……史大公子客气了，我并没说什么有用的消息。”

欲星移离开后，雪山银燕疑惑地问：“大哥，他说的那些，我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俏如来答非所问：“银燕，你会不会觉得他有点面熟？”

“啊？……嗯，没有吧？”

“海神祭那天，你没有摘下眼镜吧？”

“嗯，没有啊，他们说必须一直戴着，不然眼睛会受伤。”

俏如来点点头。

看在他们史艳文之子的身份上，海境管理者已经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而海神化身的真相如何，终究只是海境本城事务。

倒是欲星移藉着言外之意，给出了神蛊温皇确实不在海境的证据，这一点，对俏如来他们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

独自从会客厅回到办公室的北冥封宇微微皱了眉头，在私人通讯器上拨出北冥觞的联络号码，结果获得了对方不在通讯区的答案。

相连的侧门处转出一人，“恭喜王上。”

“何喜之有？”

欲星移缓步过来，双目中闪着饶有趣味的光芒。

“太子第一次主动离开王的身边，而且是不告而别，可见是真的长大了，当然可喜可贺。”

北冥封宇无奈：“师相啊！”

“太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王应当高兴才是。”

“像龙子一样有主见，师相高兴么？”

“臣十分欣慰。”

“……师相能猜到觞儿是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略知一二。”

“因为龙子擅自去见了海神，而觞儿多次向我请求，我都没答应他哪怕以工作人员的身份乘上神船。”

“是臣的不是了。”欲星移轻笑，“除非太子没见过臣，否则，谁能保证他不会像梦虬孙一样一时好奇，悄悄摘下护目镜呢。”

神船上发放的护目镜用特殊镜片制成，一方面能强化景观视觉效果，另一方面却特有面部模糊功能，让人对海神化身出现时的宏伟景象看得分外清楚，却唯独对鲛人的面部特征留不下印象。否则，除非欲星移在海境一辈子不见人，否则终会被上过神船的居民认出来。

“师相恐怕也想到了龙子到那种时刻，定会心心念念、要亲眼看到真相吧。”

“是。”欲星移坦然承认，“他若是连这点行动力也没有，海神化身的真相，根本就不用让他知道。”

这个回答也在北冥封宇意料之内，他微微叹息一声，“觞儿要是能有龙子这样的果决和担当，我也能放心接受人体改造，或许你就不用……”

欲星移嗤笑一声，鬓边几缕碎发飘扬了起来。

“王又在妄想了。鲛人说到底只需研制一条鱼尾而已，鲲帝的形象……还是莫要为难那批老学究了。”

提起实验室那几位科学家，北冥封宇也不免怨言：“研究这么多年，下的那番功夫，就算教一条鱼也能学会走路了。结果事到临头，竟还要向还珠楼寻求帮助。”

“还不是王坚持他们的实验样本不足，怕出意外才问温皇借他的实验数据。最后验证出来其实根本没差。”

“……”北冥封宇道：“师相说话，总是令人无法反驳。”

“哦？”

“本王确是怕出意外，怕得……不得了。”

欲星移别转面孔，望着窗外围绕王宫的蔚蓝水面，似乎在研究那一带海水的流向，又像是视力太好，隔得这么远看见了在海水深层游荡的一条小鱼，在专心数着它身上究竟有几片金色的鳞片。

北冥封宇立在一旁，看着欲星移的侧影在窗前披上了一层细沙般闪烁的金光，连微微垂下的眉睫，都似洒着金粉一般，像正午的海面一样波光粼粼。

空气中有沉默的海洋的味道。

咸涩清苦，幽深温柔。

等欲星移转过身来，北冥封宇也转移了话题。

“师相吩咐实验室将样本归还温皇了吗？”

“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也联系了温皇那位代表，只是人尚未来取。”

“嗯，希望还珠楼善于保守秘密的风评属实。”

“温皇会的，九城各自为政，海境的事不在他的关心范畴。”

“是吗……”北冥封宇沉吟着，“那么，为什么他会问起实验是否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