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

*本节酆湘

 上节地址：https://linedge.lofter.com/post/28b259_a069908

苗疆。

单身公寓里的百里潇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出一串信息：

“只回答了实验顺利，具体内容一点也没透露，真是滑不留手。”

百里潇湘作为一个选择了尖端研究方向的年轻人，却矛盾地有着同龄人里罕见的复古情结。

生活用品方面，他喜欢至少一个世纪前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制品。例如在输入时速度越快、噪音越大的机械键盘，那些实体按键敲下去会发出一连串清脆扰人的噼啪声；例如用效率十分低下的生物培养技术制成的丝绸制品，从昆虫自然形成的蛋白纤维开始制作，手续十分繁杂，光泽度和保暖、耐用度都不如现在的精致合成纤维制品，百里潇湘从内衣到床单，都有这种古老丝织品的存在；例如他收藏了许多仿照十几个世纪前的古物制作的酒壶和酒杯套装，上面使用大量现代流行不屑为之的、繁琐而无实际意义的花纹。

但是他用响得吵人的旧式键盘敲打发送的内容，却利用了全世界最先进最顶尖的讯息传送方式。

文字内容进入城市网络后，转化为飞速的数字流，直接抵达它要去的信息终端。

没有二次转化，终端直接解读。

也就是说，百里潇湘发送的内容，经过信息网络内千分之一秒的传输，直接进入酆都月的大脑。

这种技术再进一步发展下去，就不再只是接收方不需要数据二次转化，而是发送方也采取同样理念。

具体情形可以想象成相连的两个大脑，此处一闪念，彼处立即心知。既脱离了信息输入的载体，也不需借助阅读设备。

不过，科学界对于未来的信息技术是否能发展到这一步尚有争论，而且，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伦理学这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在思想主权绝对不可动摇的原则下，仅仅为了信息传递效率而打开大脑的交流通道，其说服力是远远不足的。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酆都月回复的速度就像两人面对面说话一样快：“意料之中，”

“那你还冒风险去做……不怕被……？”

知道对方接收讯息的速度快，百里潇湘索性省略了一些内容。

果然字都还没打完，回复已经出现。

“不做就永远没风险。”

“……”

“不要发这种无意义的内容。”

“你是冒险主义者？”

“我是酆都月。”

百里潇湘愣了愣，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还是在说冷笑话。下一句又出现了。

“你才是冒险者。”

不知为何，屏幕上显示的这句短短字符，会令百里潇湘觉得心情愉快。他轻声哼着脑子里出现的不知名的旋律，拿起旁边描龙刻凤的仿古造型酒杯，用一个少年人故作老成的姿态抿了一口。

“唱不尽的别离歌、喝不尽的杯中酒……”

那天陪自己参观还珠楼的酆都月的模样，第一百次浮现在百里潇湘的脑海里。

自己在吃东西时，那双仿佛不会有感情波动的冷漠眼睛里，似乎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百里潇湘强行为自己解嘲：“怎么？没见过别人吃饭吗？”

“没见过吃得这么……”酆都月思考了一下用词，“奔放。”

“……你们还珠楼的厨房机器人手艺不错，程序可以让我复制一份吗？”比大学食堂和附近的外卖小店强太多了，又等了一中午肚子饿得厉害，一时没顾及形象也情有可原。

百里潇湘考虑着，如果能复制到程序，为了这个专门去买台家用机器人也是值得的。

“是我做的。”

“诶？”

百里潇湘的表情从惊愕转为恼怒，略带刻意的愤愤不平。

“温皇教授究竟把你当什么？”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好像觉得温皇这位助手看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了一些，两人之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天温皇的午睡荒淫无道地持续到下午四五点钟，中间醒过一次，问了酆都月在做什么。

“带你的学生参观还珠楼。”

“嗯……很好，继续。”

“你什么时候给他上课？”

“实地考察这一课，你不是已经在上了吗？酆都月副教授。下次我会替你向学校申请助教津贴，回头你自己写个申请，帮我签个名发给学校。”

“……”

温皇心安理得地又睡了。

百里潇湘正被第二实验室里的各种神经元件吸引，合金纤维通过特殊手法制作成能够传导脉冲信号的蛛网，披覆在一颗心脏模型表面，周围没有防护罩，整体暴露在空气之中，只要有人走近，神经纤维就会有所感应。

百里潇湘试着用手去触摸精细如同工艺品的柔软丝网，那颗心脏在他指尖尚未触及时，已经剧烈收缩起来。

手指一旦作势离开，心脏又慢慢恢复原样。

百里潇湘来回逗了它几次，正想一指头戳上去试试，便听见酆都月冷冷的声音：“别碰它，除非你想让它炸你一脸血。”

百里潇湘讪讪地收回手。“灵敏度这么高？”

“这是调整过阈值的试验品，感知度是正常人体神经的十倍。”

“嚯。”百里潇湘夸张地感叹一声，“什么地方需要这种产品？如果按这个数值配置，哪个型号的机器人受得了？说不定分分钟自爆给你看。”

酆都月没回答这个问题。

百里潇湘一边参观一边感慨：“温皇教授在硬体元件上的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了，谁能相信他现在搞的是机器人心理学研究啊。”

“我。”

百里潇湘愣住，尴尬地笑笑：“我是在开玩笑。”

酆都月点点头：“我也是。”

在第五实验室里，百里潇湘试探着问：“我可以看看实验数据吗？”

酆都月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出声地，一只手按在桌上打开了一旁的电子实验屏。

满屏的编码和图像闪烁得百里潇湘心猿意马，竟不知是面前的珍贵资料还是身后的神秘助手更有吸引力。

“这些实验……你都有参与？”

酆都月淡淡地扫一眼：“嗯。”

百里潇湘故意脱口而出：“那你的成就早就不下于温皇！”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酆都月。

酆都月问：“看完了吗？”

“啊？”百里潇湘一愣，发现对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问自己是否已经看完数据库，有点不开心：“看完了。”

酆都月用自己的幅度微微挑眉，不过百里潇湘看不出来，年轻人眼中的对方仍是一脸面瘫模样，随后提了一个问题，是关于刚才数据库里的一个细节。

百里潇湘随口便答上了。

酆都月又问了两个问题，百里潇湘一一回答了，这才发现：“你在考我？……你不相信我把那些都看完了？”

酆都月默认。

百里潇湘突然有点高兴，原来自己一直被小看了。“原来如此，哈，没有两把刷子，谁敢随随便便选温皇的课？我跟别人是那么说，但怎么可能是喝多了没看清？……”

少年顿住，看看酆都月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再次尴尬地笑了。

酆都月沉默地关上实验室的门。

“所以你的目的是，所谓的机器人心理学？”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有点低沉的百里潇湘再度高兴起来。他眼中闪着自负和狡黠的光芒，并且相信酆都月也看到了。

“你确定要知道？”

酆都月的眼神让百里潇湘发现自己这句话问得多余，咳了一声。

“既然你问了，我就说。”

百里潇湘发现自己这一把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且押对了宝。酆都月给了他还珠楼的对外发信端口权限，还有自己的私人联络号码。

百里潇湘低声问：“这个信道，温皇教授会看到吗？”

酆都月摇摇头。

“你确定？”

酆都月姿势优雅地抬起一只手，百里潇湘以为他要干什么，紧张地盯着他。

酆都月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脑部。

“信息会直接传到这里。”

百里潇湘愣住。半晌，恍然大悟：“你接受过电子脑化。”

酆都月看他的眼神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