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来道：“这么说……银燕真的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元邪皇道：“所以银燕还活着？”
两人都是一怔，四目相对。
俏如来道：“对，银燕还活着。”
元邪皇道：“但他……确实死了。”
这对话听起来好笑，但是厅内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戮世摩罗道：“总之，现在全世界就剩下一个雪山银燕了……等等，但是雪山银燕本来也就只有一个……咳，本帝尊都被你们绕糊涂了，是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俏如来沉默不语。
元邪皇道：“我想见见他。”
俏如来抬起眼睛，史艳文道：“银燕在房内。”
俏如来道：“父亲……”
史艳文道：“无妨，银燕都知道了。我带邪皇过去吧。”
天地不容客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放心还是怎样，也跟了出去。
戮世摩罗看着俏如来，笑：“你居然不拦。”
“……？”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无论使什么心眼，耍什么伎俩，都不能再让雪山银燕与元邪皇相识。”戮世摩罗玩味地道，“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俏如来淡淡地：“若不是银燕，此时或许已经九界归始。”
“那也未必。你的原则不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牺牲别人？就算预先知道那头牛认识元邪皇会有这么大的效果，你会放任他这样做？”
俏如来不答。
这些问题，自银燕失踪以后，他何尝不曾自问千百遍。
但事实已经发生，假设无益于现实。再多命题重演，也不能让时光倒回从前。
理智足以结束疑问。
戮世摩罗轻笑：“但是你现在有机会。”
俏如来望向银燕房间的方向，一瞬间似真有举步的冲动。
俏如来忽然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啧。”戮世摩罗漫不经心地，“一统魔世，收复中原……九界臣服。”
“九界归一，连元邪皇也没有做到。”
戮世摩罗显得大为意外：“你居然信了。”
俏如来笑笑：“你只是不想让元邪皇轻易征服修罗帝国而已，但是让他知道银燕的存在，难道就会有什么不同？”
戮世摩罗望天，“谁知道呢，我们亲爱的小弟不是最擅长出人意料吗？”
俏如来心中忽然一阵焦躁，表面上还要不露声色，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去看看情况。”
“我也去。”
俏如来道：“燕驼龙前辈，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小空？”
燕驼龙从见了小空就想开口，一直在旁边听兄弟俩针锋相对插不上话，忙道：“是啊，小空，你这些年来……当初你被西剑流抓去……对了，我还跟你交过手记得吗，还是你被帝鬼控制的时候……对了，巨骨症……咳，总之龙博士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戮世摩罗：“……”
俏如来道：“难得有空，你们好好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把二弟留给他昔日的忘年交去听欠了好多年的唠叨，俏如来脱身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独坐。
元邪皇已经去了很久，他对银燕态度如何？
银燕知道了真相，有什么反应？
还有……
那个在伏羲深渊推开自己，与别人同死的银燕……
难道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在一片昏暗之中，捏住了腕上的佛珠。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
心经的句子向来不用念诵，在心头一过，熟极而流。
这次，俏如来却微微颤抖嘴唇，念出了声。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念珠在指间缓缓转动，每拈过去一颗，光阴便过了一刻。
生死循环，悲欢往复。
不问因，不问果，世事乃是轮回。
唯有超然物外，方能得见涅槃……
“……能度一切苦，真实不虚……”
门被轻轻推开，银燕站在那：“大哥。”
俏如来急忙将念珠放下，站起身来，见房间里一片黑暗，忙又去点蜡烛，偏生火石一时寻不见，在桌上摸索半天一无所获。
“银燕，你等一下，我去厅上取个火来。”
银燕站在门口，俏如来微微低头，侧身而过。
忽然，没拿蜡烛的那只手腕被抓住了。
“大哥。”
俏如来脚步一顿，露出公式化的淡淡笑容：“嗯？”
银燕紧紧抓着他的手，俏如来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紊乱，忽然想起了从前银燕发火时转身离开的样子，每次他都想抓住他，但每次都连一根手指也没有抬起来。
所以俏如来一直也不知道，银燕的手是这样温暖。
“大哥，别走。”
相形之下，是自己的手太冷了啊。
院内一片寂静，其他人不知去了何处，只见厅上还有隐约的灯火与人影，不知燕驼龙拉着小空叙旧叙到了哪一年。
“银燕，大哥只是去点根蜡烛。”
“天上有月亮，看得见。”
俏如来抬头望去，果然夜空之中又是一轮明月，虽然不如中秋那夜清辉皎洁，却也照得庭院之中十分明亮。
连银燕固执的神态，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虽然一直按照那日在海境，俏如来所教的样子打扮装束，但毕竟年龄有差别，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那眉宇间的些许稚气，俏如来却不会忽略。
他毕竟是从前的银燕。
俏如来微笑道：“好，那就在院子里坐坐。”
坐下之后，银燕想了很久，似是不知如何开口。俏如来只是微笑看着他，并不催促。
“大哥，我想……”
说了这几个字，银燕又没了下文，抬头看到俏如来注视自己，忽然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俏如来怔住。
这个问题倒不是不能回答，但在回答之前，他按照习惯还要先思考跟银燕说这些有没有益处，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一沉思，倒像是不愿回答一样。
银燕道：“大哥，你……唉，我真想能陪你经历这些年！”
他既然这么说，那便是已经接受自己穿越时空而来的事实了。
“我只觉得，很多事我还不懂……但若是这几年都能和你在一起，我应该就能明白你的想法了！”
俏如来忍不住一笑。
银燕忽然明白了：“大哥你是说……难道‘他’也不懂？”
俏如来笑问：“他？”
“嗯！另一个我。”
是啊。他也不懂。也许他是懂的，也许他有点迷茫，只差一点点就明白了。只差一个人，跟他解释清楚，解除他对自己的质疑，那样他就不会把自己锁在噩梦里，独自面对内心的拷问……
俏如来脑中掠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
“银燕，别这么说，他和你完全一样。”
“可是，过了好多年，我……我难道没有一点长进吗？”
“成长也好，不变也罢，你一直都是你，银燕。”俏如来看着银燕的眼睛，缓缓道：“世上只有一个雪山银燕。”
银燕固执地：“可是，元邪皇说，确实有两个我存在。”
“那是他的看法。”
银燕也直视着俏如来的眼睛：“大哥你的意思其实是，在你的眼里，只有一个我。”
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让一直平静镇定和银燕对答的俏如来莫名地突然慌乱。
他勉强笑道：“是啊，大哥眼里怎么可能看到两个银燕呢？”
银燕若有所思，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这些年发生的事，这一次没有什么好隐瞒，谈话虽然轻松，但不知为何，俏如来的心头似乎总有一层阴霾。
——银燕的反应，是否太过平静了？
——还是说，他所有的疑问、不置信，已经在史艳文告诉他真相时，被及时解决了？
父子两人还没就这件事沟通过，俏如来想着，等一下要去问问父亲。
夜渐渐深了，银燕累了要去休息，离开时又说：“元邪皇说，等他想到办法，就会再来。”
——什么办法？
俏如来也有些困倦，心想算了，回头一起问父亲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