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荒诞,致郁向。不解释。]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俏如来也不会知道,一个人的感情,和生命、精力一样,都属于消耗品,会越来越少。
减少的过程很难描述,他起初只觉得自己是累了。人越来越冷静,又不是控制力强的冷静,而是无动于衷的冷,普通的事情似乎很难惊动到他的情绪。
另一方面,不知是否有必然关联,人的感情起伏变少,外貌反而会显得年轻。
墨家人只觉得钜子似乎是不会老的。其实也很少有人能看到钜子变老的样子,墨家人通常活不到老去那一天,钜子尤其不会例外。
俏如来的表现不会比之前历任逊色,他将一切都做得很好,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目标前行。
能发觉不对劲的只有身边最熟悉的人。
银燕看着俏如来说:“大哥,我好像很久没见你笑过了。”他说这句话时忧心忡忡的样子。但银燕天生爱皱眉头,俏如来早已习以为常。
俏如来的大脑正在把明天要处理的一万件事分门别类放好,猛然被银燕插进来这一句,思虑的队形有一点被打乱。不过他很快理清了次序,将回答银燕问话的次序放在三师叔的门人似乎有些消极怠工的问题之后。
过了一分钟,俏如来回答说:“银燕,你好像也是。”
虽然在回答的同时,俏如来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无缘无故有什么笑的必要。但他不想对银燕这么粗暴,选择了比较温和又体现关怀的回答。
银燕给俏如来讲了个笑话。
银燕讲到一半,俏如来就发现了这是个笑话。银燕还在用严肃的口吻讲着,仿佛在复述武林中发生的大事一样。俏如来一边听着一边在想,为什么银燕要对自己讲这个笑话。
上次的对话已经被列入不需要的范畴,在记忆中简单处理掉了。
银燕认真地把笑话讲完,他没有这方面经验,不知道当你讲完笑话而没人笑时,自己笑大声一点可以避免尴尬。他甚至都不觉得尴尬,只是仔细地盯着俏如来。
俏如来脸上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整个人沉静似水。
俏如来很少照镜子。他初任钜子那些年,交锋的对手往往要称赞他一句年轻,当然也是有多种含义,需要分析判断的。后来再过些年,俏如来的对手里,逐渐有人比他更年轻。
“没想到现今中原领袖是这样一个青年。”
这句话大概有二十年没听过了,俏如来心中掠过一丝冷淡的错愕。对方看起来年龄是他的晚辈。
银燕说:“大哥,你在变小。”俏如来这才正视自己的形貌改变。镜中是他记忆中二十年前的样子,银燕站在身后,反而显得比自己年长了。
银燕用了变小这个词,俏如来想纠正他,应该说是人显得年轻了。毕竟忙起来的时候,人显得精力充沛,暂时青春焕发也不奇怪。
银燕的思维能力一向比不上智者,但他有一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遇事有时会无心地一语中的。
俏如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人的容颜若保持得好,从十几岁到五十岁可能都变化不大。但是身形的变化却能直观体现出来。
他衣袍的袖子已经完全长过手指,衣襟下摆拖在地面的幅度走起路来可能会寸步难行。
这又确实是他自己的旧衣,不是一个被恶意制造的玩笑。
俏如来抬头看见刚推门而入的银燕,看着小弟怔住的表情,他心里仍然很平静,只想起银燕上次说的话。
俏如来想,银燕的直觉真是很可靠的。
俏如来自己缝着衣服。
银燕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递递剪刀,拉平袖口的布料。俏如来其实也不擅长裁缝,但他脑子灵活,这等事想想也不难。
不过手生是难免的,一不留意针扎在指肚上,顿时冒出一颗鲜红的血珠。俏如来吮掉血,一抬头,只见银燕在哭。
银燕哭的模样他也很熟识了,不像别家的男孩子难得一哭必定是天崩地裂,银燕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忍不住落泪,也算是种真性情吧。
虽然习惯了,但看到银燕哭,心里总难免还是有一点难受,那种仿佛心口被揪住的感觉,在别的事上很少遇到。
俏如来忽然顿住了。
现在的自己,心口没有那种感觉。
银燕在面前哭,可他的心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的感觉。反而对自己毫无感觉的诧异,成为了心中仅有的情绪,而显得分外明显。
俏如来缓缓说:“银燕,我可能是真出了问题。我没有任何感觉。”
这时银燕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俏如来站着一动不动,两人的高度竟没差多少。
“大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多年以前,银燕拿类似的问题质问过他,那时俏如来虽然不回答,但他知道答案,知道自己为什么改变。这次,他回答银燕的话终于和事实一致。
“银燕,大哥也不知道。”
以俏如来的为人,这句话应该饱含歉意,可是他表达出来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平淡的几个字。他的世界只剩下事实存在,只剩下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至于虚无缥缈的情感,就真的虚无缥缈地消散了。
银燕还在哭。俏如来说:“银燕,不要哭了。”
“大哥,你这么聪明,你想想办法。”
俏如来想了。他伸出少年细弱的手指,接触银燕的脸颊。眼泪像落入干旱土地的雨水,倏忽渗入指间不见了。
俏如来思索着,问:“银燕,泪水应该是温暖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这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