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万字的一章，随便看看就好……]
[本章还珠楼，cp酆湘，微温酆？]
第十四章
剑无极正迷失在苗疆空港中。对航站地形不熟悉的他接连走错了两个出口，还是没抵达和对方约定的碰面地点。
“叮”的一声。
要来了。剑无极索性停下脚步。
那个声音果然又在脑子里出现了：“怎么还没出来？”
“第一次来你们这儿，不认识路不行吗？”
“……你不会下载个导航地图？”
“没带平板电脑。”
“大哥。”对方简直要失态，“你的脑子可是涅槃！比平板智能一万倍！你还带什么破平板！”
剑无极不屑道：“我本来的原装大脑比平板智能十万倍。”
“……”
“等换回来就让你见识什么叫最强大脑。”
对方连声都不出了，过了几秒钟，剑无极感到脑子里正在传送进入的数据流。
“喂，你往我脑子里乱塞东西，是不是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啊？”
这时剑无极眼前出现了航站楼的电子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他应该行走的路线。
“等你学会使用涅槃再说吧。”
剑无极跟着地图标识路线总算是顺利出了站，浮在眼前的半透明电子地图和实际看到的景物重叠，搞得他眼花缭乱。
透过那些纵横交错的线路和符号，一个年轻人的脸出现了。地图上的区域标识和对方的五官重叠，令那张面孔看起来有点滑稽。
“剑无极？”
对方开口问道。
“先告诉我这东西怎么关。”剑无极道，“现在我看你像是地图成精。”
“……你还真是一点使用电子脑的经验都没有。”地图妖怪道，“你师父不是宫本总司？你从他那儿来，他一点也没教你？”
剑无极沉默片刻，“关你屁事。”
“怕给他添麻烦、让他担心？奇怪的思维模式。”
剑无极笑了笑，突然一拳击中对方的脸，那张画着电子地图的面孔看起来更扭曲了。
“再读我的思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立刻告诉我怎么关它！”
突然被打的年轻人捂着脸气怒交加：“谁读你的思维了？涅槃根本就没开访客读取权限！你那点心思随便猜都能猜到！”
“哦。”剑无极上下左右看了看风景，“什么叫访客读取权限？”
前往还珠楼的路上，百里潇湘总算把电子脑的基本操作教给了剑无极，剑无极也知道了这个一直在自己脑子里说话的地图妖怪名叫百里潇湘。当然，学会关闭一些基本通路以后，他眼中的百里潇湘已经不是地图妖怪，也无法直接在他脑子里发声了。
其实剑无极自己也私下查了几本电子脑的使用说明书，但是他运气不好，找到的说明书都比较老旧，跟外界尚未得知存在的最高等级电子脑“涅槃”的界面从开始就对不上，对照之下毫无头绪，只得放弃。
剑无极噼里啪啦把脑子里能关的都关了，看了看百里潇湘。
“？”
“跟我说话试试。”
“你脑子……”有病？
百里潇湘看在对方的脑子是“涅槃”的份上，硬是把这句话的后半忍了回去。
“不是，我是说，用你以前突然在我脑子里冒出来那种方式。”
百里潇湘不想陪他玩，“我知道你已经关闭信息直接写入模式了。”
“哼，不关是让你继续闹鬼喔。”
开着车的百里潇湘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同样是拥有电子脑，酆都月就不会关闭这个模式。
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未拒绝接收自己的信息，哪怕是半夜凌晨，各种诡异的时刻，酆都月总能第一时间接收并回复，就像……就像那些便携设备里有问必答的人工智能程序一样。
剑无极看着他，“你刚才的表情变化很奇怪。”
百里潇湘回过神来：“什么？”
“先是诡异地笑，然后突然像短路了一样。你是机器人？”
百里潇湘撇了下嘴角，“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温皇那个……居然能让人类进他的还珠楼？”
“还珠楼又不是只有温皇教授一个人。”
“哦对，凤蝶在家吗？”
百里潇湘有点无语，“剑无极，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我现在人在这儿，还不能证明我没忘？”剑无极道，“你以为我真要靠你们才能弄明白这东西？”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只是——总之，你们别拖我后腿就行了。”
百里潇湘冷笑一声，降下悬浮车。
“往前走完这条街，右转就能看到还珠楼了。”
“什么意思？”
“我今天没课，不能进去。里面有人接应你。”
剑无极想了想，“切，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百里潇湘从车里对他挥了挥手，车子上升，一个转弯就消失了。
刚刚结束一场政治内乱的苗疆城在井然有序中蕴含着清冷寂静，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带淡淡涩甜的生铁味道，又似乎是血的气息沉淀之后被洗净的冷冽刀锋。
不过，剑无极似乎遇上了天气系统里难得的晴天，青灰色天空中央存在着一片泛出淡金的白色，人造阳光从虚拟的层云裂口处落下，薄薄地笼罩着城市。
以苗疆来说，这就算是个好天气了。
不过那点阳光仅仅起到视觉上的暖和感，室外气温还是比车内低了不少。刚下车的剑无极衣服单薄，在室内和车上恒温系统里留下的那点温暖很快就被冰冷的空气取代了。
他站在街口，掏出通讯器哆嗦着给风逍遥打电话。
“喂？老贼头，我到苗疆来找你喝酒。什么？你在中原？……那没事了，再见。喂你别真挂啊，开玩笑的！我有件事拜托你。”
剑无极看着不远处的还珠楼大门，深深吸了口气。
“要是我在苗疆失踪了，就查神蛊温皇。”
用交待遗嘱的口气说完，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踏向还珠楼。
神蛊温皇午睡刚醒，听见大门口的通话铃在隔壁响了几声。
他当然是不会去接的。
酆都月也不知去哪了，过了会儿，铃声又响了起来。温皇还在考虑是自己起身去接还是把防噪耳机戴上，便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铃声中断了。凤蝶在隔壁问：“哪位？”
随即是“啊”的一声。
这一声情绪好像比较复杂，如果是机器人发出来的，把这段声波输入心理分析系统，就可以按照喜怒哀乐不同类别还原它当时的情绪指数。
——如果机器人有意模仿呢？分析器能否识别出来？如果它故意伪造情绪……
温皇一不小心又开了个新脑洞，按下通讯器，“酆都月，来一下。”
起居室门被推开，出现的却不是酆都月，而是凤蝶。
“麻烦你过来一下。”
“噫？”温皇看着面无表情的凤蝶，“有理由吗……”
“不然我就叫剑无极直接到这儿来。”
“……”
温皇起身道：“大厅会客。”
路上遇到酆都月，温皇没说什么，酆都月也就跟上了。
一行人到大厅时，剑无极正蹲在地上逗那个负责接待送茶的小机器人，小机器人举着两只钳子手，“眼睛”里红光忽闪忽闪地，似乎跟这个活泼的客人很玩得来。
剑无极听见动静站起身来，小机器人还拽着他衣角不放，剑无极只好半侧着身子打招呼：“哟，各位好啊！再见到我有没有很惊讶？”
温皇找了唯一一张有软垫的椅子坐下来，打量着年轻人和小机器人，“相处得不错？”
“那是，我剑无极一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我指的是，涅槃。”
剑无极脸上的笑意不见了，短短一瞬过后，笑容重又浮现，但与之前相比更加浮夸了。
“你承认就好，就怕你不认账。”
“噫，”温皇道，“吾有什么好不认账的？涅槃若非出自吾手，全九界还能有谁？宫本总司对此评价如何？”
“宫本师尊说，创意八分，操作体验零分。”剑无极想了下，又补充：“百分制。”
“呵……新产品初次投入使用，只好请他多包涵了。”
剑无极“哼”了一声，厅内陷入一阵沉默。酆都月过来把拉着剑无极的小机器人抱走了，机器人的履带还留恋地朝厅内的方向在半空中缓缓滚动着。
温皇道：“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往旁边张望了下，看见茶杯在离自己三个身位的地方，便没伸手去端。
剑无极道：“有，当然有。这个脑子我不会用，你要负责售后。”
温皇道：“哦？宫本总司没指导你？”
剑无极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跟宫本师尊无关。”
温皇道：“哦……那你的精神错乱是程序自我修复好的？”
站在旁边的凤蝶忽然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茶几，茶几晃了晃，上面的小碟子跌落在地，清脆的“啪”一声，裂成数片。
温皇和剑无极同时看过去，凤蝶蹲下身去收拾，跟二人的目光都未相遇。
剑无极道：“我这个人的脾气，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一来这个东西，”他指指头部，“我适应不来，不会用；二来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不开眼，把它当成宝贝来抢，差点没杀了我。所以你给我把原装的脑子换回来，过去的事，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好提议。”温皇道，“我答应了。酆都月。”
“是。”
“把剑无极原来的脑子拿来还他。”
“抱歉，做不到。”
“为什么？”
“没有保存价值的东西，已经处理掉了。”
温皇转向剑无极，“你听到了？”
剑无极道：“你们是一伙的，他说的话不足为信。”
温皇道：“那你想怎么样？搜查还珠楼？允你了，去吧。”
剑无极瞪着他。
温皇道：“我建议从厨房的冷柜开始搜。”
剑无极道：“你以为我不敢？”他站起来，大有摩拳擦掌准备开搜的架势。
温皇冷眼看着他。
剑无极竟然真的径直往后面去了。酆都月问：“要不要开启防卫系统？”
温皇若有所思，道：“不用。凤蝶你去跟着他。”
凤蝶眉头一皱：“为什么是我？让酆都月去。”
“也可。”
酆都月离开后，凤蝶看着半眯眼睛躺在椅子里的温皇，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此言差矣，现在的问题难道不是他想怎么样？”
“如果……他想留在还珠楼？”
“那就让他留下。”
凤蝶半晌没出声，温皇闭着眼睛，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有空该去看看你义父了。”
“嗯？”凤蝶一怔。
“竞日孤鸣上位后，已经很久没见千雪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凤蝶忽然想起了什么，“义父他，后来没再来过还珠楼？”
“所以说你该去看他了。”温皇慢悠悠道，“就跟他说，事情早就解决了，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凤蝶看了一眼剑无极离开的方向。
“真的解决了吗？”
剑无极在还珠楼里肆意游走，如入无人之境，看到个门没锁的房间就推开进去逛一圈，不像是在找东西，倒像是领导视察。
酆都月跟在他后面，垂着眼睛把他碰过的东西一一恢复原样。
剑无极一径往地下走，下了大约有五六层的地下室，幽暗的通道尽头，一扇窄门冰冷厚重地关闭着。
剑无极正想回头，前面的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半。
他看了酆都月一眼，便进去了。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酆都月踏入后，里面光线亮起。
剑无极环顾一圈，房间很小，看起来像是个杂物间，墙边堆着大量残破老旧的机械制品零部件。
“还珠楼里还有温皇监视不到的地方？”
“没有。”酆都月道，“不过，也许他暂时不会想到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堆废品的房间，也是温皇制造我的地方。”
剑无极差点摔倒在一堆机械手上，“你——”
“嗯，温皇当年随便在这儿捡了点东西，芯片，记忆卡，导线之类，造出了最初的我。”
剑无极就着视线所及的景物想象了一下，“唔，很难想象得到，你还留着当时的照片吗？”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用涅槃从还珠楼的档案里找找看。”
剑无极耸了耸肩，“算了，没那么大兴趣。”
“你仍然不喜欢涅槃？”
“我今天才学会怎么不让别人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你觉得我会喜欢？”
“那我有一个建议。”酆都月道，“有人愿意出天价买你的头。”
“什么？”
“他们可以给你换一个最新型的电子脑，比涅槃更好操作，更符合人体使用习惯。”
“……”
酆都月道：“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
剑无极忽然问：“是谁想买？”
酆都月没回答。
剑无极看着他：“虽然我们暂时是同盟关系，但是，你的表现让我很不放心。”
酆都月淡淡道：“彼此。”
剑无极在原地转了个圈，忽然道：“我的大脑不在还珠楼里？”
他乍然问出这句，紧紧盯着酆都月的反应。
然而酆都月像是把情绪开关关闭了似的，剑无极找不到一点破绽。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那今天就聊到这儿好了。”剑无极返身向门口走去，“不得不说，跟你聊天很不愉快。”
他站在门前面，电子门依旧紧闭。
剑无极道：“开门，我要出去。”
酆都月在他背后道：“想象一下把它打开的样子。”
剑无极一怔，半信半疑地在脑子里试了试，“它问我要密码。”
“告诉它你有权限，你不需要密码。”
酆都月的语气里没有玩笑成分。
剑无极微微闭上眼睛，电子脑内的数据流量加大，索取口令的程序突然间变换了形态，输入密码的界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光，将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遍。涅槃在其中被照得雪亮，如黑暗中一代君王，威严绝伦。
电子门打开了。
剑无极沿着通道向上而行，两侧本来紧闭的一道道门陆续随着他的脚步开启和关闭，如同随着音节起伏的黑白琴键。
酆都月跟随在后，突然道：“可以了。”
剑无极停下，表情犹如刚从梦中醒来。
“再下去可能会引起温皇的注意。”
剑无极半晌没说话，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涅槃。”
他们路过一间操作室，穿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在平台前微微俯下身去，正在查看实验数据。
剑无极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
酆都月道：“我离开一下。”
凤蝶仍看着不断变化的数据，似乎其中存在某种与众不同的秘密，但那些数字的变化又是毫无规律的，编码背后的深色背景里映出少女幽深的双眼。
“为什么要回来？”
“我该去哪？”
“东瀛，你的故乡。”
剑无极一怔，“等一下，这么说，当初是你们故意送我去东瀛的？”
凤蝶抬起大眼睛看着他。
“你们……温皇，设计让西剑流发现我，用我来测试师尊能否破解涅槃？他知道师尊根本不想跟他争电子脑研究领域的地位，所以想到利用我，逼得师尊不得不出手……”
凤蝶的眼睛真大，睫毛真长，剑无极无论如何也看不懂那里面沉默隐藏的内容。
“说到底，我不过是他替涅槃选择的载体——对吗？”
长睫毛下一闪而过愤怒神色。
“剑无极，你这个——”
“我什么？”
凤蝶冷笑：“要我说，你还不配做涅槃的载体！”
剑无极面色僵住，半天没有反应。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
年轻人身上苏醒后好不容易将养回来的元气似乎在这一瞬间退去，削瘦的面孔上那灰暗的憔悴颜色重又浮现，情绪再度麻木而畏缩，呈现与周遭世界的明显隔膜。
他僵硬地笑笑：“那我还真要好好努力，尽量配得上你家楼主的伟大发明才行。”
温皇正在把带电极的导线递给坐在试验台上的酆都月，酆都月依序将贴片安在头顶、面颊、颈侧等部位，最后两根分别握在手里。
温皇百无聊赖地看着仪器显示的多重数据，忽然道：“试着说个谎。”
酆都月想了想，“你下午有课。”
数据一点变化也没有。
温皇道：“说个跟你自己有关系的。”
酆都月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点，“我没扔剑无极的大脑，而是把它放在冷藏室了。”
数据仍旧只有微微的正常抖动，一切都在误差允许的范围之内。
“不要提别人，说你自己。”
酆都月思索着。
屏幕上数据抖动的范围加大了，趋向一种时快时慢的变化趋势。
突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凤蝶怒冲冲地进来：“为什么要让剑无极留在还珠楼！”
温皇叹了口气，“酆都月，你忘了锁门。”
酆都月道：“抱歉。”
从机器人的角度，看到屏幕上忽然发生了明显的数据改变，但是温皇正跟凤蝶对话，目光恰巧离开了原位。
“我记得，把他放进来的可是你啊，凤蝶。”
“你听完他说的废话就该赶他走！”
温皇露出讶异的表情，“我以为你想让他留在这儿。”
“你！”
“再说了，”温皇很明智地转移话题，“我认为他的诉求有道理，我们的产品，向来是负责售后维护的。”
“哈。”凤蝶冷笑，“还珠楼除了出产神经病以外还有别的产品？”
温皇随便看了看周围，视线中最明显的就是酆都月了。
“你面前就有一个。”
“是啊，不断返厂维修，调试了二十年仍未能正式批量生产。”
“噫，不要当着酆都月的面这么说。”
酆都月道：“我认为凤蝶姑娘说得完全正确。”
这时，仪器屏幕上起伏的数据已回到正轨。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酆都月你可以走了。”
酆都月将仪器整理好，从外面替他们关上门。
温皇躺回他的长沙发，惬意地长长舒口气，道：“哎呀，口渴了。”
凤蝶沉着脸给了他一杯直饮水。
温皇遗憾地看了屋角的咖啡机一眼，又看了看凤蝶的脸色，终于没再多提要求。
凤蝶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躺在这儿看书睡觉。”温皇道，“可是事情总是自己找上门。”
凤蝶脸色微微一变。
温皇道：“有件事我还不清楚，当初剑无极发疯跑出还珠楼后，是怎么到了东瀛的？”
凤蝶看着他，沉默了会儿。
“我送他去的，用你的跃空飞行器。”
“跟来时一样。”温皇点点头，“所以苗疆根本没有他的出入境记录。”
“你早就猜到了，何必非听我自己说？”
“当时你判断涅槃出现问题，导致剑无极神经失常，但是你的选择不是带他回还珠楼处理，而是把他送到东瀛。”
凤蝶微微咬住了下唇，“你想听理由吗？”
温皇问：“你想说吗？”
房间里的仪器在待机状态下，仍旧以低功耗运行，发出凤蝶多年来早已习惯的低音振鸣。整座还珠楼都有同样的机器在各自独自运转，分解和转换着能源，遵循规律，而不会提出疑问。
神蛊温皇生活在这些机器之中，已经数十年，他制造机器、制造精密的电子脑、设定运行规则……他同时也制造了自己。
他可以很好地这样生活下去，而不需要别的人存在。凤蝶是还珠楼里唯一一个“别的人”。
“或许我本来就不该在这儿。”
少女轻声说。
神蛊温皇闭上了眼睛，呼吸平静悠长，仿佛已经睡去。
酆都月刚回到自己房间内，百里潇湘的联络就来了：“怎么一直没反应？”
“在实验室，信号屏蔽。”
“温皇又做什么实验？跟涅槃有关？”
“没什么，一个关于机器人情绪的小测验。”
“哦哦，剑无极怎样了？温皇留下他了吗？”
酆都月问：“你教了他多少？”
“只教了他基本操作啊，他先前连电子脑的接收频道都不会关。”
“……那我们的计划应该很快就能进行。”
“好，买家那边也催得很急了。”百里潇湘一边对接收器上跳动的新讯息提示点击忽略一边跟酆都月聊天，“不过，如果剑无极能控制还珠楼系统，最后我们要拿到涅槃会不会有难度？”
“不用担心。”
百里潇湘看着屏幕上的四个字一个标点，都能想象出那人清清冷冷说着话、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里不禁痒了起来。
“真的是太好了。”
“？”
“有你……作为伙伴。”
“……”
酆都月过了很久，才回了一个省略号。
百里潇湘趁势追击，问：“什么时候再出来喝酒？”
若是现在手头有别的事，酆都月早就不理百里潇湘了。
偏偏温皇那边极度安静，新制造的涅槃二代也一切正常。
而酆都月又不是一个人，不需要坐下来喝杯茶、看看书、想想心事。机体的空闲时间里，系统自动以回复接收到的信息为最优先级。
百里潇湘的信息固执地停留在酆都月脑子里，并不因为他一段时间没有查看而淡去。当然酆都月也可以删除它，就像删除所有进入电子脑的数据流一样。
脑子里的信息，就像百里潇湘这个人的存在。
很奇怪。
对酆都月的大脑来说不能称为愉快的体验，似乎预置程序里没有相应的应对模式，百里潇湘突发奇想的作为总是令他的超高速处理器卡壳，耗费过多时间在数据库中匹配较为接近的最优解。
高级智能的本能让他趋向于多收集信息，存储备用。
但是酆都月的理智和常识又告诉他对方是在说废话，这类消息并不需要专门回复。
“暂时没时间。”
百里潇湘接到了堪称口吻温和的回答。
盯着屏幕上的字符看了会儿，年轻人忽然站起来，在他狭小的公寓里伸开双臂，转了十来个圈子，强行营造出了幸福的晕眩感，最后整个人摔倒在床上。
温皇到底没有赶剑无极走。
也许是涅槃的重要性起了作用，他也不想让人类历史上第一部自主型电子脑就这么吊儿郎当地流落在外。
几天没见到凤蝶，剑无极跟酆都月打听，得到的回答是：“凤蝶姑娘去看她义父。”
“她还有义父？……算了，跟我无关。”
酆都月请示过温皇，给了剑无极一些关于涅槃的原理和使用技巧的资料，经过一段时间练习，剑无极对涅槃的操作已经基本过关。
用意念来达成以往需要在键盘和虚拟设备上输入指令才能完成的事项，对于所有接受电子脑改造的自然人来说都是全新的和必须接纳的体验。就算是最大限度模拟人类大脑的涅槃也不例外。
在适应过程中，最大的困难往往在于，电子脑无法准确识别人类一瞬间的“想法”和“指令”。再高级的电子脑，也面临着不能精确分辨人类那些微妙的心理活动中，哪些真正需要执行、而哪些只是想想而已的尴尬。
经常剑无极在经过一道电子门或是一座试验台时，还没有做什么，对方就自动开启了。
酆都月必须在系统中抹去这些记录，以保证剑无极的练习不会被温皇发现。
需要处理的事件发生频繁，最后连好耐性的机器人都觉得有点烦了。
剑无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了一下‘这个也能打开吗？’”
酆都月道：“别想。”
对于机器人来说，这真是太容易做到了。剑无极则很费劲才管住自己习惯性的胡思乱想。
好在酆都月告诉他，他的能力只在还珠楼范围内有效，也就是说，只要他离开了还珠楼，依然可以放飞自我。
“呸，到那时我早就不用这玩艺了。等事情结束，你把原来的脑子还我，我把涅槃孝敬我师尊。对了你找的外科医生靠得住吗？”
酆都月停顿了一下，“也许你用惯了涅槃之后，会改主意。”
剑无极道：“我原来的脑子用了二十年，要说习惯也是那个更习惯。”
机器人没再说什么。
剑无极突然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酆都月的手指蓦然弹动了一下，随即整条手臂都不受自己控制似的缓缓抬起来。
“你要做什么？”
无机质的声音依然冷静。
“原来你也是还珠楼网络系统的一部分。”
“很奇怪吗？”
酆都月的手臂仍旧缓缓向上举起，他一边做出这样的姿势，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剑无极。
“不，只是有点相信你说我能控制整个还珠楼那番话了。”
剑无极放下了他的手臂，让酆都月收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酆都月感到对面的年轻人确实只是好奇而已，他并没有深入测探自己的电子脑和记忆体。
当然，如果剑无极这么做了，酆都月也有相应的专供访客阅览的假数据。
“这在温皇面前是无效的。”酆都月道，“他所到之处都有信号屏蔽器。只要接近他，无论你我都会被切断网络连接。”
“就算不切断网络，难道你能对他做什么？”剑无极认真提醒他的盟友，“温皇毕竟是……”
酆都月点点头，“嗯，是我的主人。”
“别说攻击他了，哪怕你眼看他受攻击而什么都不做，都算违背机器人法则……”剑无极突然想到，“莫非你也装了杀人芯片？”
作为一个人类，剑无极谨慎地后退了一步，盯着酆都月。
酆都月摇摇头。
这一天百里潇湘起得很早，作为一个死大学生，今天还是他上所谓的“机器人心理学”选修课的日子。
虽然这学期以来，温皇连“心理学”这个词都没跟他说过。
通讯设备响起，是还珠楼的对外联络频道，视讯中的酆都月代温皇教授通知他，今天还是到还珠楼上现场课。
百里潇湘答应着，影像中那个人忽然抬起眼睛看了摄像头一眼，在百里潇湘这边看来，也就是在看自己。
百里潇湘心里一动，“今天？”
“是，今天。”
百里潇湘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快递包装纸盒，不起眼的盒子打开后，里面却是一个流光溢彩、雕龙刻凤的古雅红木箱，就算不是古董，这份仿制的工艺，在当今也价格不菲。
打开红木箱盖，百里潇湘从箱子里的锦缎垫枕上拿起最新型号的射线枪，这种枪支在民间的使用受到严格管控，但是百里潇湘和酆都月合作了这么久，也自有他们的一套渠道。
包括射线枪旁边看似工艺品的匕首。
百里潇湘放下射线枪，拔出匕首。锋锐的刃面在室内光线下闪了闪，冰冷夺目。
为了不被防卫系统发现，冷兵器是更好的选择。当然，它对付不了任何一个机器人。
但百里潇湘也不需要对付机器人。
他直起身子，抖动手腕，短匕首在修长有力的手指间玩出令人目眩的花样。在这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背着双肩包赶公共交通的大学生，而是一个即将上阵的士兵、一个准备按下热武器发射钮的将军，一个全神贯注、蓄势待发的死客。假如酆都月看到此时的百里潇湘，他或许便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这样一个第一印象不甚靠谱的年轻人做自己的同伴。
酆都月敲了敲神蛊温皇实验室的门，其实时间还早，但令人意外地，温皇已经从长沙发上爬起来，而且穿戴整齐，堪称神采奕奕。
“今天喝什么咖啡？”酆都月一边询问，一边走到咖啡机那边。
温皇道：“今天不喝咖啡。”
酆都月一怔，放下装咖啡豆的玻璃罐转回身。
“今天我到学校去，顺便在那儿喝咖啡就好。”
“去学校？”
“莫非酆都月你忘了？今天我有课。”
“啊，抱歉。”酆都月道，“我以为还是按惯例，已经通知百里潇湘过来了。”
“哦……？”
酆都月道：“我现在去联络他，告诉他改在学校上课。”
“那就算了吧。”温皇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只是突然发现很久没去过学校了，不知他们会不会扣我课时补助……”
酆都月道：“在还珠楼上课的记录都会提交到教务处存档。”
温皇对这个话题显然毫无兴趣，晃到监视器前去查看了一下昨晚的运行数据，“到目前为止，涅槃二号一切正常。酆都月，你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酆都月迟疑了一下，“它在成长。”
“没错。”温皇道，“它会具备自我修复和自我完善功能，应激反应、创伤修复……一个不会发疯的电子脑。可惜，现在还太小了，还不够完整。”
酆都月道：“如果……”
“嗯？”
“给剑无极一个普通的电子脑，取回涅槃，直接在原有基础上改进。”酆都月道，“这么做，能节省一半以上实验时间。”
温皇看着自己的机器人助手，微微一笑，突然间抓起手边最近的电极片，以惊人的速度贴上酆都月颈侧。
监视器上顿时显现出了机器人体内的数值变化。
温皇的动作虽毫无预兆、发生在瞬息之间，以酆都月的高速摄像双眼和处理器配置，要做出回避的反应还是绰绰有余。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任由机器准确无误地读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
如果他不是对主人惟命是从的机器人，那他就是一个冷静到了极点的人。
温皇看着屏幕上的数值，叹了口气，“酆都月啊酆都月。”
“是，楼主。”
“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温皇从他颈子上揪走电极，那块金属片在连接的导线末端荡了一个弧线，监视器屏幕随之暗了下来，“我还以为你终于学会开玩笑了。”
“楼主？”
“酆都月，在你眼里，剑无极是一个人吗？”
“是，楼主。”
“虽然很遗憾，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
“涅槃，他掌握得怎么样了？”
“我认为已经熟练，足以完美替代他先前的大脑，当然，比那个更优越。”
“完美替代吗？”温皇笑了笑，“好吧，问问凤蝶什么时候回来。”
酆都月离开房间，过了两分钟回来，“她说今天就回来。”
“等凤蝶回来，告诉她，让剑无极离开吧。”
酆都月理了一下这句指令的逻辑关系，“楼主的意思是说，由我去通知凤蝶，您要她去告知剑无极，让剑无极离开还珠楼。”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酆都月顿了顿，“只是我的处理器认为，这串命令很繁琐。”
“在你看来，我应该直接动动手指，给剑无极下一个‘离开还珠楼’的指令？”
“是。”
温皇点点头，“如果他们都是机器人，我会那么做。”
“是。”
门铃声在隔壁响起，酆都月道：“应该是百里潇湘到了。”
“酆都月。”
“是。”
“以后别再让他过来，我对人类……有些厌烦了。还有，学校的教职也替我辞掉吧。”
“是。”酆都月看了看温皇，“需要现在就让他离开吗？”
“不必了。”温皇因为例外的起早，脸上露出疲惫神态，“最后一次课，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