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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海境主场]

晚上梦虬孙又发来消息，叮嘱俏如来和雪山银燕明天去参加海神祭的结束庆典。

回到旅馆时，俏如来听到其他的人也在议论这件事。

在闭幕仪式上重新抽取神签，在历届海神祭中尚属首次，虽然王宫发言人方面态度稳定无懈可击，但海神未能在开幕式现身和突破传统的第二次抽签，都引来了相当程度的争论。

在海境本城居民范围内还好，基本上网络上的发言都是以期待明天的海神现身、希望幸运中选为主，但是在九城公用的网际信息交互留言板上，游客们的讨论就比较放得开了。

对海神化身是否真实存在的议论已经持续了整个海神祭，观察讨论结果，其实坚决相信和坚决不信的言论都占少数，大多数的留言都是以尊重海境文化传统为主，虽然不明确说相信或不信，但还是对明天的神签出海这一项目抱有期待的。

关闭了浏览页面，俏如来又尝试联络了下温皇，对方还是永恒的无人接听。东瀛那边也没有新的回复，看来查证剑无极行踪的事还没进展。

雪山银燕反过来安慰俏如来：“大哥你先专心把论文弄完，剑无极的事交给我。”

他说得很认真，俏如来以为他真有什么打算：“你准备怎么办？”

“嗯……我正在想！”

俏如来忍不住笑了，“好。”

雪山银燕托着头在窗边对着外面发了会儿呆，俏如来连去洗漱准备就寝都轻手轻脚的怕打扰到他，回来只见银燕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银燕，该睡觉了。”

银燕点点头，突然说：“大哥。”

“嗯？”

“要是我那天没跟剑无极吵架就好了。”

俏如来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雪山银燕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天的事。

剑无极确认失踪是从某个晚上单独离开史家开始的，这个行动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在那之前，无论是去学校还是在史家，银燕和剑无极两人几乎都是一起行动的。剑无极虽然根本不是中原大学的学生，却总以旁听生的身份自居，跟着银燕上课下课打球吃饭，除非视野里出现了感兴趣的妹子，否则永远不会离开银燕超过一声“剑无极”的距离。当然，这种情形下，一般都是以银燕绷着小脸把剑无极从尴尬的妹子身边拎回来告终。

那晚剑无极为什么会一个人离开，雪山银燕一直不肯说，虽然作为大哥俏如来也猜到了一部分，但是银燕不说，他也就不主动提起。

“我刚才在想，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俏如来沉默。

“要不是这次再见到剑无极，我都忘了还跟他吵过架……”

雪山银燕无助地抬起头，“我们当时到底是在为什么吵架？”

俏如来想去拍拍银燕的肩，手一搭上去就感到那健壮躯体的微微颤抖。白发青年无言地拉过对方，紧紧抱住。

谁心里没有伤痕？

只是学会了忍痛度日。

低低呜咽中，俏如来肩头被落下的泪水打湿，灼热潮湿冰冷，终至无声。

房间内的光线已经随钟点改变自动降到了最低档，近于黑暗的亮度中，两人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俏如来恍惚想到，小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着自己哭过。

等雪山银燕渐渐稳定了情绪，俏如来低声问：“等我们回去了，让父亲帮忙看看剑无极的情况吧。”

伏在他肩膀上的青年轻微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真的拒绝。

海神祭最后一天，闭幕庆典在海边广场上举行。

广场旁边就是可以登船出海的码头，这座码头在海境也有漫长的历史，在城市尚未使用包围型大气罩之前更早的年代里，擅长水性和航海的海境居民便开始由此驾船出海。

在茫茫大海中他们发现了周边星罗棋布的岛屿，并在不同岛屿和海境主岛之间建立航线，扩大了海境的版图。巨型城市化进程启动之前，海境曾经拥有全世界最广阔的疆域。

然而在资源高度集中的趋势下，由于城市大气层的笼罩范围有限，海境也不得不放弃了那些被先人怀着惊喜骄傲心情发现的小岛，仅在大气层半径范围内保留了几十座岛屿供人居住游览。

不过，即使如此，海境还是拥有九界之内最丰富的海洋资源、最广袤的海岸线，海境居民因而能够在孤立于大陆区域的海洋中平安富足地生活。

此刻广场上热闹场面当然难以尽述，雪山银燕四下张望着，“梦虬孙呢？他说在抽签的地方等我们。”

“他是王宫的人，可能还在忙着准备吧。”

随着代表庆典开始的音乐声音响起，广场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俏如来紧紧拉着雪山银燕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雪山银燕还在左顾右盼，忽然“咦”了一声。

俏如来正在努力站到角落里，尽量避开周围太多的游客，没太留意，雪山银燕往另一个方向挤了两步，虽然没成功，但差点就甩开了俏如来。俏如来有点生气：“银燕，别乱跑。”

“噢。”

雪山银燕站住了，但还是往那个方向眺望着。

俏如来道：“梦虬孙若是忙完了会来找你的。”

雪山银燕犹豫地：“不是，我好像……看到凤蝶了。”

俏如来一怔，条件反射地反问：“凤蝶？”

“是啊，当初苗疆来的那个女生，大哥你不是也认识？她还是温皇的……”

话音未落，音乐忽止。

“各位尊敬的客人和海境居民，海神祭闭幕庆典即将开始，在今日的庆典中，我们将通过神签抽取二十位幸运儿，他们将获得乘船出海亲眼觐见海神化身的光荣！请大家按照引导有序参与，神签结果将在稍后环节公布。”

十艘按照节庆特色装点的悬浮小船从广场另一端缓缓驶入，“停泊”在不同的广场区域，船上穿着节日盛装的工作人员都是统一安排好的机器人，保证神签抽取过程中的公平高效。

俏如来和雪山银燕在离他们最近的小船上排队登记了身份，每人拿到一张精心设计的细长磁卡，上面除了关于神签的传说记载外，还有小字提示使用阅读装置扫描即可了解关于海神祭的丰富资料，看来这张神签也是海境旅游文化产品的一部分。

没过多久，十艘小船全部登记完毕，船体下方喷出人工制造的云雾，借着气流攀升到广场上空，变成颇有童话色彩的天外飞艇。

广场上则是开始了以海神传说为主题，欢快喜庆的歌舞表演。

“梦虬孙发了条消息，说等会船上见……什么船？”

雪山银燕望着头顶上的节日彩船，充满疑惑地喃喃自语。

俏如来却问：“你确定刚才看到的是凤蝶？”

“好像是，但是我只看到侧脸，正想追上去看清楚点，她人就不见了。”

凤蝶是神蛊温皇刚开始收学生时，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研究生，因为温皇这么多年都没再收别的学生，外界对他俩的关系有所猜测，温皇索性用小号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凤蝶是他私生女的劲爆消息，凤蝶的反应是从苗疆大学转学到了中原，转学理由是不想再跟神经病呆在一起。

不过在中原大学的学期结束后，凤蝶还是回了苗疆，从此便只在温皇偶尔发表的学术论文上能看到她的名字排在后面。

“凤蝶会开跃空飞行器吗？”

“会吧，大家都会啊。”雪山银燕忽然想起来，“噢，大哥你不会，抱歉。”

俏如来无奈地笑：“是我该抱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城间跃空飞行器的出入境许可，但如果中原城只有一个例外，那也应该是史家。银燕从小就学会了驾驶城间飞行器，还教会了小空和剑无极，唯一一个至今还不会开的就是俏如来了。一方面是他对驾驶这种东西兴趣不大，另一方面也是实在太忙，没有空去学。

不过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俏如来微微皱眉。如果凤蝶在海境出现，是否意味着神蛊温皇也在海境呢？还是说，事实恰恰相反？

就在这时，广场上的气氛乍然紧张起来，歌舞表演已经结束，空中一直悬浮不动的十艘彩船正在向中央聚拢，一团巨大的洁白云彩在聚拢的船舷下方成形。

所有人似乎同时停止了动作和发声。

充盈着神圣感的寂静。

云彩骤然散开，变成一片片玲珑飞溅的浪花，洒向广场内手持神签的每个人。

在纷纷飞雪般的洁白浪花中，闪烁着数十片与众不同的七彩光芒。

其中两片赫然落在俏如来与雪山银燕手中。

二十位神签中选者在码头上进行最后的身份核验，俏如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其余的中签者，只见人人都是感动狂喜、热泪盈眶。只有一人落在队伍最后，戴了顶帽檐拉得很低的鸭舌帽，一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俏如来留意到自己和银燕进行身份登记时，负责核验的机械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后面的工作人员似乎隐隐起了一阵骚动，隐约听见“外城人？”的对话。

俏如来佯作不知，拉着银燕登上船头，在甲板上找了个位置。没多久，队伍末尾的鸭舌帽青年也上来了，在他们旁边一屁股坐下。

码头上礼乐齐鸣，神船在万众欣羡的目送下驶向大海，海神祭气氛达到最高潮。

船行海上，风逐水流。带着海洋气息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是缺乏自然风的城市中极少见的享受，令人心中为之一畅。俏如来看向身旁的人，对方将帽子摘下，咧嘴一笑：“看海神喽。”

敢这么说话的海境居民，当然只有梦虬孙一个。

俏如来知道是他在神签上动了手脚，但此时不方便多问，只得微笑不语。雪山银燕讶异道：“你也中签了？”

“是啊，怎样？”

“嗯……原来你说的船上见是这个意思啊！”

雪山银燕不懂得放低声音，梦虬孙看看周围，似乎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急忙掏出一把零食给银燕，“嘘，别说话，吃。”

“哦。”银燕分了一把巧克力豆给俏如来。

“……”

虽然觉得在见神灵的路上吃糖不太合适，但是如果等会儿见到海神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巧克力豆就更不合适了。

俏如来默默的把糖果一颗一颗地咽了下去。

“船大概要行驶多久？”

“不会很久，最多半个小时吧。”

俏如来心里估计了一下船行速度，有点意外，“这么说，我们不会出大气层？”

梦虬孙愕然，“当然不会，你想什么呢？我们是去见海神的，又不是去当祭品。”

俏如来发现自己先前猜想有误，如果真要驶出海境城市大气层，这艘船又没配备真空级防护罩，那就该有人给大家分发防护装置才对。但是到目前为止，船上仍旧是一片充满宗教信仰气氛的静谧祥和，工作人员甚至都没有出现。

“龙子……以前每次去见海神的船……都回来了吧？”

梦虬孙偏过头打量他：“俏如来你今天状态很奇怪啊，来，再吃点糖压压惊。”

俏如来也发现自己问的话实属多余，苦笑着用新的一把糖果堵住了嘴。

船行速度开始减缓，停泊在距离波光流动的大气层还有一段距离的海面上。船上工作人员登上甲板，开始向乘客分发有光过滤效果的护目镜，叮嘱一定要戴，以免被海神化身的光芒灼伤眼睛。

俏如来拿着护目镜沉吟着，看了梦虬孙一眼。

梦虬孙用口型说：有鬼。

能把自家信奉的神灵和祭神仪式怀疑到这份上，全九界也是没谁了。

俏如来决定还是好好戴上护目镜，毕竟他的立场只是游客，海神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只要作为游客、带着尊重古老传统的心情体验这场仪式就行了。

雪山银燕倒是没想那么多，早就戴好了护目镜，和船上其他人一样紧盯着船头朝向的方向。

大气层外的海面上，逐渐出现了异动。

先是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点，随后开始扩大，白色的浪花似喷泉般从海洋深处升起，直至十余米高空中开始下落。

水雾如巨大的花瓣一般绽放、垂落，因为在大气层之外，海水下降速度缓慢，水花从展开到坠落的形态，正如一朵壮阔的多瓣莲花。

面对这样的奇景，神船上一片静寂，无人出声，却陆续有人扶着桅杆跪下，口中喃喃祈祷。

全部打开的莲花中心处，渐渐显露了一个被浪花包围的模糊影子。

无尽的水珠似乎不受浩瀚海洋的吸引，在那个人形的影子周围盘旋飞舞，连大气层外苍白的太阳光芒似乎也在这一刻有了温度，温暖明亮地勾画出浪花中心光辉四射的轮廓——

“鲛人！是鲛人！太虚神鳞！”

甲板上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发出惊呼。

海神的三化身之一，人身鱼尾的鲛人，正在大气层外的空中温和地注视着海上来访的小船。它似乎听见了船上这些小生物的祈祷，缓缓地摆动鱼尾，抬起手臂。

海水如受到偌大吸引，呈一条线向上攀升，在鲛人双臂间凝聚为晶莹剔透的球体，水球不停转动，散发着七彩光芒，映照出鲛人英俊的面容。

俏如来听见旁边的梦虬孙也惊愕地“啊”了一声。

鲛人优雅挥手，双掌中的水球缓缓向神船上的乘客飞来。

“海神赐福！海神赐福！！”

可惜，水球遇到城市大气层的阻隔，未能到达船头。

即使如此，船上人们已是如痴如狂、泪流满面。

返航路上，梦虬孙少有地几乎一言不发。工作人员来收回护目镜时，低声对他一个人说：“龙子，王在王宫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