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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鳞鱼

俏如来和雪山银燕见梦虬孙一直魂不守舍，以为他世界观受到过大冲击，需要一段时间缓缓，而且事关海境的信仰问题，外人不便置喙，也就没有多问。

下了船，取回上船前官方代为保存的网络智能设备，梦虬孙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雪山银燕戴上腕表，打开通讯模式，他们上船期间收到的信息一条条浮现出来。

“咦，真是凤蝶啊。”

俏如来听见银燕这句自言自语，一怔，忙追问：“你说什么凤蝶？”

“我先前给凤蝶留了个言，她回复了。”雪山银燕把回复内容指给俏如来看，“‘我在海境。’”

俏如来沉吟片刻，“问问她知不知道温皇在哪……不，问她有没有空见个面吧。”

“噢，好。”

雪山银燕如实地把信息发送出去，这次的回复过了很久才来。

“可以。”

梦虬孙脸绷得跟铁板一块似的冲进王宫。

王宫里的安保人员已经多时没见过横冲直撞脸上写着“我来闹事”四个大字的龙子，纷纷心照不宣地默默避开，只留下绝对不会被龙子发泄怒气的机械人侍卫继续巡逻。

梦虬孙站在某扇曾经被他踹开过不下十次的门面前，运气。

抬起脚……掉头离开。

监视器后面的王宫保全负责人申玳瑁松了一口气，见龙子从师相办公室门口离开，直奔王那儿而去，一边庆幸今天这场风波不会闹得太大，一边也感叹龙子终于长大了，竟会将王的传召放在第一位。

“看到鬼！”梦虬孙仍然脱口而出就是口头禅，“王，你在搞什么？”

海境城市现任管理者，气势凛然、不怒而威的北冥封宇挥挥手，关上正在显示大量公文的立体显示屏，在办公桌后站起身来。“龙子。”

“欲星移呢？你们究竟……”

办公室内垂地的纱幔背后转出一个人，剑眉斜挑，玉容朗目，唇角微弯，似笑而冷。

“找我吗？”

看到对方，梦虬孙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堵在胸口猛咳：“咳、咳咳……你！你们！”

海境管理层的第二人，北冥封宇的得力助手，被尊称为“师相”的欲星移亲切地拿了杯水给梦虬孙：“不可对王无礼。”

“看到鬼！”梦虬孙并不领情，把杯子重重一放，溅了欲星移一身水。

欲星移向来衣着整洁、纹丝不乱，就如他这个人一般，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过似有若无的笑笑，眉梢眼角还没动一动，心中就已经完成了谋篇布局。

梦虬孙紧盯着欲星移慢慢抬起手擦去脸颊上的一星水珠。这个动作使得他没有折好的衬衫袖口露了出来，衣领上也有一道多余的折痕，像是匆匆穿上而没来得及抚平。

“刚才……”

“在王宫内公然散播有害言论。”

“海神化身……”

“强行更改神签的抽取运算系统。”

“鲛人……”

“打破外城人不得觐见海神的千年传统。”

“你……”

“你。”

“欲星移，你怎么敢？！”

“梦虬孙，你真是胆大包天。”

对峙如同飓风与海啸，铺天盖地而来，巨大的气流在阴沉的天空下瞪视着已变成深黑色的海面，爆发的前一刻，沉重的压迫感令人呼吸停滞。

拳头缓缓握紧，指关节发出绝望的呐喊。

那个藏着荒诞恐怖的秘密的脑袋，那双带着温和假象的冰冷无情的眼睛。

打破它！

掀开这一切！

纵然要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也好过因无法印证带来无尽恐怖的推测和想象。

“都住手！”

北冥封宇的声音不必太大，因为他说的话，在海境还没有人敢不听。

就在这时，梦虬孙朝着欲星移的脸一拳挥出！

——也许，就只有这两个人是例外了。

欲星移早有准备，判断出来势轻松闪过，毫不客气地还以一掌。

梦虬孙踉跄后退。

“你！你真的接受了……”

北冥封宇的声音中少见地带了怒气：“我说了，住手。”

这一次的阻止是成功的。

北冥封宇一手抓住梦虬孙的手腕，一手按住欲星移肩膀。

假如命令加武力还阻止不了这场发生在自己办公室内的斗殴，那海境之主就真该退位让贤了。

欲星移反应很快，后退躬身表示抱歉，在下失态了。

梦虬孙还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但手腕上仿佛铁铸一般的力道到底还是提醒了他，叫他停手的是什么人。

愤怒的青年在王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恨恨地转头，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既然目的达成，北冥封宇也松了手，沉吟片刻，道：“龙子，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无论师相做了什么，都是出于本王的授意。”

欲星移轻笑一声：“王这么说，臣可不太赞同。”

立即就被拆台的北冥封宇无奈地：“师相！”

梦虬孙一句“狼狈为奸”到了舌尖上，却说不出口，自小对海境管理者的那份尊重在心里根深蒂固，纵然愤怒如此，还是不敢言辞冒犯。

北冥封宇道：“你也是王宫的人，很多事，也不必一直瞒着你。本王也相信以龙子的智慧，不用多久便能想通。所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梦虬孙看着北冥封宇，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缓缓移到欲星移身上。

“他，接受了人体改造？”

欲星移道：“是。”

梦虬孙却仍旧对着北冥封宇说话：“改造了什么？”

欲星移道：“腰部以下，通过能量转化，随时可以变成鱼尾形态。”

北冥封宇道：“是制造局多年研究、苦心孤诣做出的可转换形态义体，不变化时和常人没有区别……当然，跟所有义体一样，也会带来行动速度和肢体力量的提升。”

“呵……”梦虬孙冷笑一声，“为什么？”

北冥封宇正要开口，欲星移道：“王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接受了改造后，身躯一半已非肉身的义体人，眉目仍是那般冷静平淡：“他若是想不通，也就不配再呆在这个地方。”

北冥封宇一怔，道：“师相！”

梦虬孙已经摔门而去。

虽说电子门再用力摔也不会有响声，只会沿着轨道慢慢闭合，但那怒不可遏大步离去的声音，还是像踩在两位管理者的脸上一般，令人觉得灰头土脸。

半晌北冥封宇咳嗽一声，道：“有必要这么严厉吗？”

欲星移轻笑，刚才的冷漠竟是装出来的。“反正不管怎么解释，总是要发火的。”

“……”北冥封宇道，“他可是你堂弟，你就这么欺负他。”

“王不也是吗？明明知道他要在神签里动手脚，却故意放任不管，就算不是教唆犯罪，也要担上不作为的责任。”

“……师相，你这是在向本王问责吗？”

“呵，臣不敢。”

北冥封宇和欲星移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成为海境管理者，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知从何时起，便养成了即使在天大的问题前也忍不住要互相挤兑调侃两句的习惯。

北冥封宇注视着欲星移，义体人笑道：“王，你的视线可是落在了不恰当的位置。”

北冥封宇忍不住也笑了，想起那部分躯体下面已经不是骨骼、肌肉与血液，到底还是黯然。

欲星移在王宫进行秘密手术时，北冥封宇全程陪伴在侧。当着人背着人该说的话、该落的泪，那时都早已说尽落尽了，现在纵然再提，也不过是重复而已。

“师相，远古之时，海境王族是真有一半鱼类基因的吧。”

“不用远古那么久，如果记载无差，就在数代前，王族中仍有人身具显性基因，可惜那一位最后并无留下子嗣，现在想来，王族的‘海神’基因，也许就断在那一代了。”

北冥封宇叹息一声，“传说中的鲲帝血脉……就这么消失在人类的自我进化中。”

欲星移倒没那么多感慨，道：“造化使然，那部分较为适合海洋生物的基因，并非活在现今城市里的人类所需。鲲帝已是三族中延续最久的了，鲛人和虬龙两脉消失得更早。”

“不知义体技术发展至臻之前，王族究竟是如何维持海神传说的。”

“连王也不知？”

“父王生前从未提起。毕竟说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啊……”北冥封宇悠悠道，“也许，每一代的王，都想让这个谎言结束在自己这一代，停止对整个海境人民的欺骗吧。”

“王……”

北冥封宇苦笑：“可惜，下一代、再下一代的王，谁也没有揭露这个谎言的勇气。海境人民做着海神护佑国运的梦，造梦的人，又何尝不宁愿自己也身在梦中？”

欲星移沉默片刻，“北冥封宇。”

“师相？”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那么懦弱的人，否则，我现在就变出鱼尾巴抽死你。”

北冥封宇百般愁苦中笑出来：“是，封宇再也不敢了。师相今天累了一天，还是早去歇息吧。”

欲星移问：“参与行动的机器人，记忆程序都删除干净了？”

“我亲自操作的，不会有遗漏。师相不放心？”

“不会。”欲星移微笑，抬起手想抚摸北冥封宇英俊的面孔，想起场合不对，又停住了，“吾王越来越能干了，臣心甚慰。”

北冥封宇却径自拉过对方的手，“多亏师相教导有方。”

翻天覆地、你死我活般的开场，竟然到最后化为两个厚脸皮成年人的柔情蜜意。

这一幕若是被梦虬孙看到，只怕要气得吐血三升。

两位正在你侬我侬的成年人也终于遇到了报应，就在北冥封宇准备有下一步行动时，桌上的数据屏突然响起特殊通讯的提示音。

欲星移轻笑一声退开，北冥封宇不甘不愿地看了他一眼，才去查阅数据屏里的信息。看着看着，英挺的眉头不禁微皱。

“发生何事？可是梦虬孙离家出走了？”

欲星移问得仿佛十分理所当然一般。

“两条消息。”北冥封宇道，“王宫专用空港里，少了一架跃空飞行器。”

欲星移点点头。“另一条呢？”

“另一条有点奇怪……还珠楼要求收回先前提供的资料。”